4.
神在大地上行走。他用脚感受到了荒芜和饱满。
天使尖叫出最凄厉难堪的诅咒,魔鬼轻声吟唱着无字的颂歌,湿润的眼神悲悯动人。人们在此生活。
5.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并不知道自己延续了百年的宁静会在此时打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就像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本拥有着。但永恒的确在此时终止了,而时间又开始有意识地流淌了。
维克托坐在长桌的一端,像往常一样把鸡肉和卷心菜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再重复。烛火摇摇晃晃,好像外面的暴风雨还在封闭的屋子里留了一口气一样。咀嚼,吞咽,一顿晚餐。
啊,雨下得真大啊。
他在心底感叹了一句。即使隔着厚重的石墙,也能听清楚密集的雨点是怎么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的。和风沉重嘶哑的嗓音揉在一起,像年老的神的叹息。
切割。咀嚼。吞咽。重复。
粗暴的雨声中,有什么突兀地闯进来。嗒嗒,嗒。
马蹄在旱地上叩响,雨水淹没蹄痕。
嗒嗒,嗒,嗒嗒。
声音轻得像是幻觉,但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段空白。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
这是……敲门的声音吗?
维克托皱起眉头想了想,放下刀叉,想站起来去门口看看,但又马上放弃了。这个声音再响一次我就去看看,他对自己说。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然而这个念头刚好经过大脑。
声音好像要用自己不容置疑的存在,警告迷惑在雨和幻想中的男人。
……好,这没准是老天的意思。维克托挠挠自己的长发站起来——发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门在哪儿来着?他在幽暗空旷的大厅里摸索,试图从雨声和渐弱的敲门声中辨出一点方向来。门……应该只有一个大门吧?这种没用的东西会被装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装也是一个问题……嗯,应该是方的,吧?应该在墙里吧?嗯?这是门锁吗?
在墙上一阵碰运气一般地拍拍打打后,维克托终于触到某样金属物质。如果是锁的话配着钥匙吧?所以钥匙又在什么地方?维克托想着,摸到挂在锁下面的钥匙。
笨拙地插进锁眼里,刚扭了半圈,那个生锈的铜锁忽然颓败地歪向一边去,风雨在瞬间撕裂了内外的空间,沉重的木门在此时变得不值一提。
他的眼睛里顿时映入了铅灰色的天空,铅灰色的湖和铁水一样坠下的雨。而这时,一只手穿越过它们,拽住了维克托的胳膊,而他的主人,在下一秒,摔进了他的怀里。
是个人……”人“?维克托在惊讶中最先想到的只是这个模糊的名词。于是他又想了一遍,发现自己似乎是真的记不清楚了。
人……那就是吧,人。
6.
他(姑且先这么称呼这吧,当维克托想起人所谓的性别并以此判断了在他的怀里、死抓着他不放手的人之后)被大雨浇得透顶,全身湿得能挤出一盆水来——以及半盆泥浆。他无力支撑似的半弯着膝盖,头埋在维克托的胸前,手紧紧抓着维克托的胳膊。维克托忍受着这个勉强的姿势把他拖进来,地毯上留下蜿蜒的湿痕。他的腿明明不剩一点力气了,拼了命的打颤,好像维克托一抽去胳膊他又会变回奶油酱软软地蜷在地上——然而维克托并做不到这一点。天知道一个手脚冰凉额头滚烫的人之怎么样才能做到让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抓着他。
你真是个奇迹。维克托把他放在沙发上,眼神悲伤地看着自己那只已经失去知觉的胳膊和胳膊上未来的淤青,苦涩地想。我也是个奇迹。
“喂。“维克托拈起自己的一小束头发,用发尾搔搔他的脸,”放手,你已经在屋里了。这儿没雨。“好歹让我去找找毛巾在哪里吧。
银色的带着潮气的发尾在他的脸上画过一个圈,又轻轻戳戳他紧闭着的眼睛。他的眼睫忽然一颤,黑色睫毛上细碎的水珠闪着烛光,那只倔强的手下意识握得更紧,让维克托低低嘶了一声。正想去掰他的手指,他又忽地松了力气,手小心翼翼的沿着他的小臂向下移动。他的指尖凉凉的,不自主地颤抖着,像是蜗牛在跳。维克托抿抿嘴唇,看着那只苍白得像水一样的手小心地走到自己的手心里,轻轻蹭了蹭,慢慢握住自己的手,像他的主人一样睡下了想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鹅一样。
维克托傻坐了一会儿,边揉着自己的胳膊,边想着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并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事,待发觉他在沙发里缩得越来越深才恍然想起自己和他身上已经湿透了。然后又想起自己身上那套和他身上那套已经报废的衣服。维克托试探着挣了挣那只手,没想到他的眉尖立刻蹙了起来,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脸上浮现出强忍着某些痛苦的神情。维克托刚想认命地缩手,就是这个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以后维克托想到美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总是这双因为残余的雨水还糊着眼皮、只露出一半的眼睛。
蜡烛失去了火焰,水汽失去了凭依,南美洲的可可豆第一次熬成热气腾腾的糖浆,五月花号在寒流和海雾中驶向未知的水土。宇宙的秘密,星星的秘密……噢,我想我看见了,我想我明白了,就是这个时候,维克托心底那个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吟诵,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睛?但我看见了。为什么宇宙这样无边无际,为什么星星会变得明亮也会变得黯淡……因为他的眼睛是万物的湖水。明明还是那么虚弱、无助、像婴儿一样,孤独和惶恐还是沉进海底,只让甜蜜的糖浆焕发色彩,像刚出生的鸡雏,给看到的第一样东西给予所有的美和信任。
维克托不可置信地(”不对我为什么要不可置信?“)眨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但他的眼睛在下一秒就又合上了,好像他就这么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一样。但维克托知道错觉并不存在。
这次的挣脱格外容易,维克托哀怨地吐出一口气,想着,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把他带进来了,也没人说不可以……吧?
算了,以后的账都不归我。
嗯……算他的好了。不告诉他。
人类……呃,人,应该不都是这样的吧?
是他先用眼睛诱惑我的。维克托躺在床上,想着楼下房间里的黑发青年。他负责,嗯,没错。
所以……到底是谁先亲的谁?是我吗?欸这叫做”亲“?
他板起脸来,摸摸自己还嫣红着的嘴唇。
我不知道,所以他一定知道,算他的。
发烧睡一晚上会好吗?……不对不想这个……”发烧“是什么来着?
等等……我真的不是先亲下去的那个?
在坠入梦乡前,维克托知道自己会梦见黑糖浆冻成的眼睛。
*加粗的他好奇怪啊……但是勇利还没告诉大毛名字,用引号也更奇怪,要是有斜体就好了(好愁……为了分辨率凑合着……吧